编者按：李玉新医生在三甲医院的肿瘤科工作多年，从对父亲两次中风后的护理陪伴中，他发现了中医思维和缓和医疗有着相通相辅之处，本周“相约星期二”，邀请你一起探讨：当中医遇上缓和医疗，会发生什么？

当中医遇上缓和医疗

作者 | 李玉新

2019年第一次中风导致爸爸右侧肢体偏瘫，所幸生活还能自理，去年10月底，妈妈打电话说爸爸二次中风了，下肢活动受限导致大小便不能自理。妈妈问他要不要住院，爸爸拒绝了。爸爸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让我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给爸爸开了我能想到的救命救急的中药免煎颗粒，因为女儿今年高三，妈妈没有开口让我回家，只是告知具体的病情，好让我和弟弟有心理准备。

半个月后妈妈告诉我爸爸情况不妙，让我安排好工作和家里的事，尽快回家。因为新疆的疫情管控非常严格，坐火车回去可能会被直接隔离，非常幸运的是湖北没有新冠疫情，所以可以坐飞机直飞乌鲁木齐，然后再坐高铁回家。

回到家发现爸爸的整体状况非常不乐观，但是吃中药之后饭量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了。早上看爸爸吃饭我曾心里犯嘀咕，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怎么爸爸早上的饭量是我的两倍。爸爸这次中风后的表情真的叫“哭笑不得”，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吃饭要人喂，活动要人搀扶，上厕所需要两个人帮忙，我知道对爸爸打击更大的是心理。其实我也知道，想恢复到之前的状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况且现在主要的问题还是保命。

图片湖北省荆门市第二人民医院肿瘤内二科安宁病房一角

爸爸拒绝住院，意味着整个治疗康复必须靠中医。既然是先保命，那最重要的还是吃饭，因为“有一分胃气则有一分生机”，之所以食欲能够改善是用了医圣张仲景的附子理中汤原方，只有5味药。

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但是晚上出汗和烦躁的问题依然不容乐观，改用5味药的茯苓四逆汤仲景原方，也就是5天左右出汗和烦躁就好了。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还是没底，我私下问二姐和妈妈，她们的感觉和我一样，依然不好。之前二姐偷偷给爸爸看的一块墓地，商量之后，我和二姐决定再去确认一下墓地的事情，以防万一出现不测手忙脚乱，家乡的戈壁滩多，所以还可以土葬。虽然爸爸的神志一直很清楚，但因为他的性格问题，一直不敢跟他说这个事情，甚至害怕影响他本就脆弱的情绪，一切亲戚朋友的负面消息都屏蔽了。

吃饭、烦躁、出汗的问题解决后，还有一大堆问题：每天晚上一两个小时一次小便，夜间严重的口干舌燥，频繁喝水依然不能解渴，双下肢肿得象面包，这意味着晚上的护理负担很大，妈妈毕竟也七十六岁了，白天晚上都忙，时间长了也会把身体拖垮的，毕竟我只能在家呆半个月，如果妈妈身体再出问题，那家里就真的是一团糟了。大家有所不知，新疆因为平均收入都还不错，因此根本找不到护工，全靠自己家人护理。

决定使用只有三味药的仲景的四逆汤，方子的选择我还是比较肯定的，唯一拿不准的就是爸爸的油灯是否油要耗尽了，如果那样，再好的方子也无济于事。让人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简简单单三味药的四逆汤吃了不到两天，夜间尿频和口干舌燥的症状明显缓解，更让我和妈妈惊讶的是一天多的时间，双下肢水肿竟然全部消失了，这可是我上半年治疗了半年效果都不理想的难题啊。后来妈妈跟我说：没想到就这简单的三味药，一天多脚肿就全消了，我还以为是回光返照呢！太不可思议了！ 

我在家整整呆了14天，直到最后两天，妈妈、姐姐和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感觉心里踏实了，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个冬天肯定没问题了。 

之所以在短短的十几天时间爸爸能够转危为安，原因：1、最主要的是油灯还有油，否则谁也救不了他的命，这就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2、离开工作环境，能够静心思考问题，不被杂事烦扰；3、全天候陪着爸爸，能够对他的病情及用药后的变化了然于心；4、今年的勤奋学习让自己的诊疗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勤奋才使得每次爸爸出现重大问题的时候，我的水平都可以让他转危为安，所以也必须要感谢自己的勤奋和精进。从“为人子女者，不知医为不孝”的角度来讲，我算是个孝子。 

我是一名三甲综合医院的肿瘤科医生，几年前开始接触到缓和医疗和安宁疗护这些理念和知识，同时参加了第二届全民生命末期品质照护中英联合培训，并成为一名考核合格的培训师。

图片英国伦敦圣克里斯托弗护理院颁发的培训师证书

当我的中医思维和缓和医疗理念碰撞到一起的时候，我慢慢发现，其实在生命末期，医生、药物和手术所能起的作用越来越弱，反倒是专业的护理和家人的陪伴成为了重中之重，而这种悄然的变化，中医的很多理念和视角可以帮助医患减少不必要的过度治疗和焦虑，顺其自然，用大道至简的方法帮助患者提高生活质量，在此基础上甚至有可能延长生存时间。

比如说大家都熟知的“虚不受补”，老年以及慢性衰竭的病人，越是高营养的输血、白蛋白、氨基酸等，虚弱的五脏六腑越是难以接受，甚至成为身体的负担，加速病人的不适甚至离世，这也是为什么癌症晚期患者输血会缩短生存期的中医原理。

当初我的同事父母双双患癌先后离世，同事就发现越是在生命末期，进食量下降的时候，输液稍微多一点，父母就会出现恶心、呕吐、水肿和全身不适，调整为隔日输少量液体，不过多使用白蛋白，没有大出血不输血，反而老人走的时候会更轻松更舒服更安静，也不会出现因为过度输液导致的全身水肿。当然用心观察、勤于思考、有经验的临床大夫也会发现生命末期，让病人适当地处于负平衡，反而会提高生活质量，减少患者的不适感。

中西医其实殊途同归，生命末期其实意味着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沟通交流的能力在下降，直至封闭隔离，也就是死亡。我们人与自然沟通无非是借助眼耳口鼻舌，通过呼吸、消化、视觉、嗅觉、触觉等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当我们身体的能量逐渐下降的时候，我们就无法接住高能量的东西，恰恰要小心呵护生命末期的这个小火苗，顺其自然，少折腾，让油灯慢慢耗尽，人也就轻松回归自然了。

或者换个角度理解：当一个人老了，阳气弱了，能量慢慢衰减的时候，身体的智慧会启动自保功能，慢慢从四肢开始废弃，从眼睛和耳朵开始废弃，减少能量的耗散和损耗，以保五脏，保命。顺应身体的智慧，无为而为才是大智慧。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思考：衰老是一种疾病吗？不同的视角会带来不一样的处理方式，对抗还是顺应？关注局部还是整体？关注指标还是感受？

图片在荆门开展培训中的互动游戏照片

现代医学的专业护理是中医望尘莫及的，而中医大道至简的思维方式，以及简单有效的治疗方法也是现代医学无法比拟的，更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而这次全球新冠疫情治疗中中医所凸显出的巨大优势，也是让全世界叹为观止的，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医学，疗效是硬道理。古圣先贤的智慧也常常让我们惊叹不可思议。当中医遇上缓和医疗，可以说是优势互补，强强联合，可以更大程度上让患者受益。

比如生命末期患者出现的烦躁、出汗、口干舌燥、疲乏等症状处理，西医缺乏有效的药物和手段，但是中医治疗得当则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跟爸爸说：虽然您生病了，遭受身心痛苦，但是二姐是多年的老护士，大姐在家给你洗衣做饭，我给您中医调理治疗，妈妈悉心照顾，弟弟想办法给你买好吃的，这都是我们今后无法享受的待遇。

记忆里，退休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爸爸心梗和中风一共住了三次院，基本上都在十天左右，没有生命危险，病情平稳之后就回家改用中医调理了。少住院减轻了国家的负担，吃中药可能会花去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工资，也完全承受得起，总体上中西医有机配合，优势互补。时至今日，妈妈姐姐达成的共识就是，如果没有中医，爸爸不可能活这么好，更不可能活到现在。

前天打电话给妈妈，得知爸爸的身体状况在我离开后一直很平稳，虽然是瘫痪卧床，但是饮食大小便都正常，晚上三个小时一次小便基本上回到了生病前的状态，妈妈已经很满足了。

图片荆门市第二人民医院肿瘤内二科安宁病房一角

曲黎敏老师说：“福报，从来不会自天而降，而是要我们以虔敬的心领受祖宗先贤的恩典。”

当中医遇上缓和医疗，我们以虔敬的心来感受，中国人的福报在于，不仅仅有西医，更有中医。

无论什么医学，面对的都是有血有肉的生病的人，而最好的药物就是医者的慈悲心和家人爱的陪伴。

图片在荆门市第二人民医院开展生命末期品质照护培训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