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老周是农民，他在李玉新医生的医院里治疗肺癌晚期。这个质朴真实的故事，再次告诉我们安宁缓和医疗能如何造就美好温暖的，超越一般医患关系的人类善良情感。

病人欠我的土鸡蛋

作者 | 李玉新

五十多岁的老周今天又来住院了，看我办公室没人，老周走进来想跟我聊聊。老周说最近身体还比较平稳，虽然肿瘤还在缓慢进展，但是他对治疗效果非常满意。

说了没几句，老周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李主任，实在对不起，我家里的条件困难，这一年来间间断断住院，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养几只鸡，一直想给你送点土鸡蛋表达我的谢意。”我回答说：“没关系，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收到了。”老周说：“虽然土鸡蛋不值什么钱，但是我想表达我对你们的谢意，而这份谢意我无法用市场上买来的鸡蛋来表达。”

记得小时候，妈妈也养了一些鸡，鸡蛋平时舍不得吃，而是攒起来间断地开开荤，或者有客人来了才能吃。我能明白，即使在繁荣昌盛的当下，朴实的农民依然把自己家里的土鸡蛋当成宝贝舍不得吃，于是很多时候，送土鸡蛋也是他们表达谢意最常用的方式。

老周是肺癌晚期，从确诊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的时间了，他说当时外科医生说他只能活七个月。因为经济困难和身体的原因，老周现在已经没有非常有效的控制肿瘤的方法可以用了，我给他设计的是小剂量的单药化疗配合中药调理，副作用能够耐受，经济上也能承受，关键是效果也还不错。

老周说他的管床医生张医生对他很好，他们甚至以兄弟相称，而科里的美小护则是暖暖地叫他周叔。我们治疗的是生病的人，而不单单是人的病。医生不能成为看病的机器，病人也不是流水线上的零件。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关心显得更加地弥足珍贵，也更容易触及到他们的灵魂深处。而安宁疗护首先是发自内心地去尊重关爱病人，而不单单是程序化的治疗和护理。

老周说着说着突然哭得像个孩子，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滴在他满是油点子的棉衣上，我默默递给他两张餐巾纸。虽然我的办公室经常有病人或者家属在这里伤心地哭泣，但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因为没有能力送几个土鸡蛋表达他的心意而哭泣，让我些许惊讶的同时也心怀感恩。只要我们用心去做，另一颗心是可以感知到的。而生命中最珍贵的一定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需要用心去感知的。

现有的医疗手段和老周的具体情况，已经没有了治愈肿瘤的希望，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没有被治疗的价值和意义，在技术无能为力的另一面，是我们依然可以为病人做很多，只要我们想帮助他。可能不是药，而是美小护的笑容，是我们医护人员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关爱，设身处地为他设计的个体化的简单的治疗和针对性的护理方案。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却能让一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汉子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说着心里话，尽情地流泪。

病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有治疗的价值和意义，就看你把治疗的目标放在哪里。虽然老周的肿瘤已然无法控制，但是让他活得舒服一些，让他能够更多地陪伴在家人的身边，就是医生护士的治疗护理的目标。

与一些肿瘤病人整天盯着肿瘤大小不同，老周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认真地过着余生中的每一天，而心怀感恩是增加身体抵抗力的良药。

学会感恩，也是我们每一个人一生都需要学习的功课。我们常说不忘初心，是因为初心很容易被遗忘。

对于很多人的新年愿望可能是：工作顺利，财源滚滚，万事如意，合家欢乐等等。而对于那些被疾病折磨的病人来说，身体健康可能是新年最美好的愿望；对于那些生命垂危的患者来说，能够和家人一起过个春节可能是最大的愿望，甚或是一个奢望。

作为一个医生，我最大的愿望借用华西医院心内科杨庆老师的一句话：愿医生有德，患者有情，可以将彼此的生命都放心托付给对方。

老周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对他说，土鸡蛋先欠着，明年你好好养鸡，等着吃你们家的土鸡蛋。

抬头仰望，星光闪闪，冬夜的凌晨很冷，雪花在寒风里撞在我的车窗上，天还未亮，车灯照亮前面不远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