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各位读者朋友大家好，今天是“大雪”，你在的城市有没有下雪呢？“大雪”是仲冬时节的开始，希望本周的“相约星期二”能在严冬为你带去温暖与回味。今天李玉新医生，将和大家探讨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衰老”这件事。如果你也有话想说，欢迎留言，也可以给“相约星期二”投稿（详见文末征稿启事）。

衰老是一种病吗？

作者 | 李玉新

张姐的父亲九十多岁了，她把她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今年夏天老父亲突然中风住进了医院，检查后确诊为脑梗，梗塞面积不大，医生告知家属这不算是很严重的病，疗效相对乐观。家属听了很高兴，信心满满，同时安慰老爷子好好治疗，治好了就回家。

住院第一天我进病房看老爷子，老爷子一眼认出了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跟我握手打招呼，精神气色都不错。张姐告诉我老父亲不想住院，但是在家里不放心，于是就叫救护车把老爷子拉进了医院。

我从第一天就跟张姐反复打预防针泼冷水，告诉她老爷子可能要住很长时间，而且很有可能出不了院，她和妹妹的眼神告诉我：专科医生说问题不大，不至于这么严重吧？不就是个小小的梗塞吗？

住院之后老爷子就开始走下坡路，直至出现无法进食，甚至浅昏迷，张姐和家人的信心开始动摇，潜意识里她们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照顾病人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事情，几个子女身体也不是太好，是否继续在医院治疗就成了一个无法统一意见的问题，各持己见。我给她们出了一个主意：问题很简单，老爷子现在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神志还是清醒的，住院还是回家问老爷子意见最简单。

张姐和家人觉得这个建议有道理，于是征求老爷子的意见，结果是老爷子要出院回家。回家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去老爷子家看他，家属又面临一个纠结的问题，老人因为长期卧床昏迷出现了发热，家人打算输液打抗生素退烧。我建议说老爷子这个样子了，时日不多，积极治疗能够带来正面效果的几率太小，简单地物理降温，舒适地护理和陪伴在生命末期比治疗更重要。

没几天老爷子便安详地在家里，在家人的陪伴下离开了这个世界，走的那天是八月十五。

单纯从疾病的角度来看，轻微的脑梗而已，但如果从人的角度来看，九十多岁的高龄，免疫力下降，一个小小的感冒，一个普通的骨折，对于年轻人不是事，但是对于这样的高龄老人却是致命的。

衰老是一种疾病吗？如果是，医生一定会千方百计用治疗手段去控制或者治疗疾病，当重点放在病的时候，难免过度治疗，难免徒劳无功，还可能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产生恶性循环，甚至让病人滞留在生死之间，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如果衰老是一种疾病，人类必定使尽浑身解数去对抗衰老这种疾病，那世界上便不再有无疾而终，人类最终的宿命也就是在医院普通病房还是ICU离世的问题，最终死亡的方式也就只有两种：插管或者不插管。

生命究竟是和解还是对抗？这个问题要想清楚。

无论是个人还是人类整体，骄傲的结局似乎都是以悲剧收场。

大概是前年，一位严重的心衰病人找我中药调理，我建议他住院治疗，因为心衰已经无法逆转，每次住院一周多症状缓解就出院了，我用中药调理效果也不好。他和老伴退休没几年，家庭条件很好。因着对生活的热爱，他对中西医治疗的效果都不满意，心慌乏力气喘伴随着内心的恐慌无处安放，独生女儿很有出息，是上海某大学的副校长，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很少能回家陪伴二老。老伴看着他的身体状况日渐不妙，着急并无奈。

终于在不久后的一天，他急诊住进了ICU，报了病危，女儿从上海赶回来。对于后续的治疗母亲和女儿拿不定主意，找我征求意见，我说如果心脏功能衰竭已经无法逆转，积极的治疗可以拉长他生死之间的距离，但醒来恢复正常的可能性几乎已经没有了。母女俩说主管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最终她们没有让他过多地停留在生死之间，顺其自然地让他离开了她们。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母女。

一年之后，她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了一个问题：李医生，我不缺钱，听说现在有一针可以救命的，打了就可以起死回生，一百多万，你说当时如果有这个药，那我老伴是不是就不会死啊？他是多么地热爱生活啊！

看来她一直有个坎过不去。

如果把人当成一辆汽车，这辆汽车在出厂的时候都自带一箱汽油，只是多少不一，因为是密闭的油箱，谁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汽油，车子可以跑多久。但恰恰是因为这种神秘性，心生敬畏的人会想着法地省油以图长久，而对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主，则是怎么痛快怎么来，猛踩油门，急踩刹车，车开起来很爽，但是油很快就会被耗尽。

如果认为衰老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自然现象，心生敬畏的同时会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知道油箱的油无论多少都是有限的，无论怎么节省，都有耗尽的一天，心境也会坦然许多，生老病死也就会成为一种无法抗拒的自然现象，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无法被改变，智者会顺其自然而不会无畏地抗拒，而对抗的结果从来都是一片狼藉。

只有认为衰老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一种自然现象，才会有无疾而终，因为人的死亡仅仅是因为油耗尽了而已。那么也就不会再去奢求什么灵丹妙药，一切皆是命数已尽而已。正所谓：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

如果油箱的油耗尽了，无论再好的修理工，即使把车的硬件换个遍，车依旧无法再启动。多么简单的道理，人却执迷不悟，试问人世间，哪个人长生不老了？人可以长寿，却不能不死，因为出生的那天，即入死地，这就是“出生入死”。因为汽车出厂启动的那一刻，油就开始一天天减少，油耗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耗尽则是必然。

科技再发达，也解决不了死亡的问题，这是谦卑，更是敬畏，只可惜人类因着科技的发展越来越骄傲，而新冠病毒是否承担着教育人类的责任和使命？一个小小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是否已经把人类的骄傲撕得粉碎？

正如恩师所言：很多病其实不是病，只是人老了，五脏衰竭了，抵抗病邪的能力没有了。人老了，主要靠养和护理，而最好的护理就是家人的陪伴。